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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5 >> 2016年09月01日 星期四  共4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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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种生活,在湖的那边


经验

“太阳亘久晨升夕落,放弃我们的偏见,永远不会太迟。”

“我们几乎可以质疑,即便是最为聪慧的人,活了一生一世,又领悟了多少生活的绝对价值呢?”

“我希望世上的人,生活越千姿百态越好。但我更愿每一个人都能慎重寻找到并坚持他独有的生活方式,而不要去采纳他父亲的、或是他母亲的,或他邻居的生活方式!”

梭罗,当年曾像一个怪人,在自己的时代独行。

读完哈佛大学后,梭罗没有投入任何传统意义上的事业,他提出,人的诗意在于简约地生活。他这么说,也这么做,1845年至1847年,独居瓦尔登湖畔,自己以斧伐木,渔猎,耕种,思考,阅读,写作,完成了《瓦尔登湖》。

经验,这个被人反复思索、论证的话题,在梭罗这里,被坦率地颠覆了。梭罗从生活方式的角度,直言,每个人只能活一生一世,老年人的阅历未必可恃。

梭罗特别愿意年轻的大学生能成为自己的倾听者,他感叹大学教育,未能让学生学到生活的常识。在书中,他也举过一些生活的常例,自己去订做一件衣服,被裁缝嘲笑,这不是今年的时尚,他们都不穿这个。好有意味的“他们”。

“他们”是谁?谁是“他们”?

这个世界,往往就是有无数的“他们”构成。有时候,“他们”是一个社会的主流群体,有时候,“他们”是一个人的亲朋好友。相关与不相关,“他们”,构成了一种统一的经验,有时候,让一个异于常人的体验状态,如缝中的草,无处存身。

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:我吃的盐,比你走的路多。这句话,用比喻的方式来证明“经验”强大的力量。常常,社会生活中约定俗成的常态思维、习俗惯性、价值观念,种种,会浓缩为千年不变的——经验。让一代一代人,自出生开始,就不得不将自己倒进巨大的融炉,等到有一天,倒出来已经像一个一个出土的兵马俑,除了脸,连全身的灰都要一模一样。这是多么悲哀啊!

在他者厚重的层层经验面前,个人的生命体验,显得那么无力,孱弱,渺小,如风中的芦苇。可是,想一想啊,每一个转折的十字路口,每一道艰难的沉重门槛,一个人的前面,都会有某种——经验,代表着真理的正确方向,以粉碎人的方式,来作人生的导航,只有,少数将个人意念一路保守的人,可以从经验的迷雾中逃脱,还原本来的自己。

在生命体验的面前,一切经验,只是一本提供参考的工具书,可以从书架上取下来,也可以从书架上还回去。所有他者的经验,对一个人而言,都不可替代哪怕只是轻风拂面时,那一刻肤发的触觉与感受。

一个人走过的经历,弯的也好,直的也好,都只是为了,一路发现,发现自己,发现世界。而且,人生的每一次,最终会变成昨天的经验,而每一个明天,给予自己的,将是全新的体验。

最为重要的是,每一个生命,都是世上独有的,唯一的,而且不可复制。因此,有什么理由,用他人的经验,来遮盖自己的体温呢?

时间

“我仅靠自己双手的劳作,已经过活5年多了。”

“……一年之内,仅需工作6周,就足以应对全年的生活支出了。”

“整个冬季和大部分夏天,我可以自由而清静地读书。”

这几句,实在说不上有何文采,但读到这里,怦然心动。因为,推开一道柴门,却不想,进到了桃花源。

想一想,一个人,一辈子都离不开的栖身之处,无非两样,时间与空间。

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: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。想想,这话是多么让人无望。一个人,从出生的那一刻,爱惜也好,挥霍也好,时间,就那么静静地,无情地在一分一秒中,无休无止地与人作着持续地:告别。如果说,世间有一样事物,让所有的人都得敬畏,都得丧胆,除了时间,我想不出其它还能有什么。

谁能清楚明白,自己一生,可以拥有多少时间?

若是,一个人,经历过不属于自己的时间,经历过生命在时间的消失,一定会懂得,手里的时间,甚至比身旁的空间更为宝贵。有时候,也许只需一个无人注视的角落,我们便可以笑出声音,哭出眼泪。而在时间里,往往,我们活得仓惶与狼狈,有时候,甚至遗憾,自己有多少地错过与失去,一切都已来不及。

有一段时间,完全陷入对时间无法克制的绝望,读到八个字:把花赏遍,把爱写完。这句子从天而来,一下子将灰暗的心照明,顿悟时间不只是一分一秒地告别,以爱,书写人生,坦然地将一切放下,在失去中超越。那样,一个人,可以在告别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,黄昏以后,花谢之前,告诉自己和所爱的人们:我来过了,该留下的,都在那里。

读到梭罗的时间,他平和地告诉世人,一个人,如果他真的洞悉了生命的意义,他可以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,安静地阅读。这是多么让人喜悦的一件事啊。

正如,古希腊哲人第欧根尼对他面前的亚历山大大帝大声说:不要挡住我的阳光。

仿佛,听见扛着斧头,走向小木屋的梭罗,对他所处的呼啸的时代,大声说:不要拿走我的时间。

读到梭罗农人般地一一数算,他几个指头就可以全部清点的生活,一点多余都扫荡门外,活得真干净啊。

想一想,大部分时间握在自己的手里,那是一种什么感觉。经历了数年困生的时间,才知道,像梭罗一样,可以大部分时间,一边劳作,一边生活,披戴富饶的时间,就是自带一身风华的冠冕。

如果,我的面前是一片麦田,最大的储藏,就是一直想要的,像梭罗一样的冬天与夏天。

阅读

“如果说口语是我们的母语,书面语则是我们的父语,它谨慎而精细的含义表达,并非听觉所能感触,我们必定要再次降生人世,从头学起。”

“但是对作家而言,……他是在对着人类的聪慧与心灵献辞,与岁月长河中能够读懂他们的所有人倾诉心语。”

“借助堆积而成的文艺经典的山峰,我们最终有望登上天堂。”

梭罗陈述,自己大部分的时间,用于劳动与阅读。他没有说,自己大部分时间在写作,再度会心一笑。他还有一段对“文字”艺术的评语,可以看出梭罗对文字的痴爱与迷恋,因深有同感,特意不引在这里,还是心照不宣地收藏在书里,与它悄悄地相会吧。

梭罗离开小木屋时,从不关门,他考虑到,当那些山中迷路的人们来到他这里,不仅可以避雨,还可以捧起他桌上的书籍,进行一场意想不到的阅读。他的案头,放着久远以来的经典,荷马,埃斯库罗斯,但丁,莎士比亚……,那些文字,静静地在梭罗的小木屋里,散发着一道又一道光芒,在梭罗孤独而充实的岁月里,日夜相伴。

可见,梭罗将阅读视作自己另一把斧头,自己在一页一页静默的阅读中,听到了亘古以来最动人的声音,且,他也与这些声音对话,让自己的精神,得以在星空之下立命安身,将自己的声音传与风雨山林听。

为什么,是文字的阅读,而不是写作本身,让梭罗沉迷?

这是个值得沉思的问题。

对于迷恋文字的人来说,阅读,真是一场风景无限的精神旅行,真是人间一道最无计解除的毒瘾。

试想,一个人一生,能经历多少时间,能走过多少地方,人自身的经历,与天地苍穹相比,实在是渺小,实在是有限。生之有限,对于喜好阅读的人来说,书籍,可以成为一道通往古今的路口,可以成为一位日夜倾心的知已。而且,一个人只要愿意,可以随时踏上阅读之旅,与相投的书籍相遇。

走进一本书,便像是跟着作者,走进了另一个陌生的或熟悉的世界。那个世界里,也许,象镜子,照见生活的自己;也许,像窗口,望见别处的风景。但是,沿途的发现,思考,对话,总在悄然地丰富着自己,滋养着自己。对于阅读者,书籍象米饭一样,一页一页,朴素地喂大精神上的自己。

写作不同,相对于阅读,写作需要更多的时间,经历,气力。在这里,只能以已渡人,思考的是梭罗,底子却是自己。

应该坦诚地承认,一个人要拥有以上三样,实在不易。作为一个个体,也许在写字的那一刻,因一字一字,从心灵起舞,刹那间,最能感到自我生命的纷飞与脉搏。然而,与其他的日常相比,人写字的时间,经历,气力,往往太少。对此,也完全可以安然,活到现在,懂得了道隐日常,生命中贴心贴肺的爱与被爱,自然最为宝贵。

留给自己的时间,大部分愿意留给阅读,尤其漫步式的阅读,在这样的心境中,会遇见亚里斯多德在林间漫步,会遇见庄子在旧巷中逍遥,……会遇见一切我想遇见的,会转身,背向一切我想避开的。

生活之外,阅读之余,实在是有字想写,又恰恰有时间可写,那就写吧,唤醒记忆,也唤醒想象,然后,不害羞地将它拿出来,默默地看着他人,路过,或回头。我微笑,像一个孩子的母亲。

梭罗,你是不是,也这样?

期盼

“值得期盼的,不仅仅是朝阳东升和夕阳西落,如果可能,还要涵盖整个大自然!”

“如此之多的秋日,哦,还有冬日,我在镇外度过,尽力去倾听风声,听到了又将它向四面传达开去!”

“我只得自己转向,比以往更加义无反顾地面向森林,那儿的山水对我更青睐些。”

一个人,之所以要——面向,是因为,这世上总有什么,令自己想背身而去。梭罗,在书的前面,提到人生的“苦役”,无所不在,无论在生存的边缘上,为口腹温饱,或是在名利的光环中,为更高欲望。人,都是那么地容易陷入泥淖,让生命沦为一枚aes alienum(拉丁语:他人的铜钱)。人生真是苦啊,生命的光阴,有多少时候,都只能是在世上喘息着,以匍伏姿态活着,而非站直了,走自己的路。

梭罗自封暴风雪和暴风雨的监守员,而害怕掉进前途似锦的“事业”。这个哈佛的毕业生,怪么,不可思议么?若一个人,经历过看似安稳却违背心意的生活,会明白什么是人生的“苦役”,什么是人生的“期盼”。

世上,的确有这样一种人,将精神的自由,看作生命中不可缺失的星空。在世人以为安稳之地,倔犟地,让自己转个弯,背过身,朝着另一个方向去,他懂得,那里也许孤独,空气中与孤独同在的,当然,还有想要的自由。

梭罗期盼什么?梭罗真的孤独么?

就像,海上只有一座灯塔,永远无法照亮前方,在灯塔的对面,必然还有一座灯塔,与它遥遥相望。阅读梭罗时,想起卢梭,想起华兹华斯,这样,会感到安慰,在孤独的存在中,跨着时间与距离,在前生与来世之间,不用寻找,总有同类与知已。

梭罗,你并不孤独。

梭罗在他的时代,内心充盈,不向外求,带着简单的工具独自上路:刀子,斧头,锄头,手推车,灯具,一些书籍,……他的期盼,从意念,转到手里,一段一段的木头,搭建成自己栖身的小木屋。他在小木屋的思与写,无意之间,为后来随时会被现代文明碾碎的现代人,点亮了期盼。

当现代工业文明从西欧兴起时,当人们为火车的汽笛声欢呼,为告别了手工业作坊庆幸,……当人们在兴奋中遗忘了来处,想想,那些人文者,就像将被伐下的树木,以他们在一个时代最无用的笔墨,掏心掏肺地,不合时宜地抒写——文明的败坏,对自然的败坏,对心灵的败坏。他们的声音,注定在所处的时代,会显得寥落,因为,所有看上去状似奔腾的时代,都长着一张兴奋而虚浮的脸,被速朽的泡沫,遮住了耳,蒙住了眼。

因此,有的人,有的书,存在,注定是为了隔世的怀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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